2007年5月15日星期二

这是今年《飞天》第四期上发过的一个短篇

短篇小说

洗 手
刘 子

一段时间以来,我开始痴迷上那些干净明亮、闪耀着水莹莹的光芒的卫生瓷器。比如说,诸如此类的一个洗手池子。
每当我站在墙上镶嵌着一面洁净的大镜子前,专心不二地让清凉的冷水冲洗着手上的污垢和伤口上或新或旧的硬痂时,我的感觉好极了。我会洗上好长时间,我相信干净的手能帮我迎来较为美好的生活。
认真洗手的习惯是非典期间养成的。那阵子全国人民估计都不敢马虎。因为我当兵复员后找不着工作,只好天天在家里看电视,中央电视台一个面容娇好的女主持人用她一贯柔美的声音教大家洗手——打好肥皂,先是两手搓,然后手指交叉搓,接下来是手背,还有大家平常不太注意的指尖、大拇指,最后是腕子。这一套动作下来,大约需要十五分钟左右。而此前我洗手一般从不超过半分钟。认真的洗手是成功防止非典的一半。
有人可能注意到了我手上的伤疤,对,我现在的身份类似于一个打手。也不是天天都打,只是老板有需要的时候才出手。刚开始很不习惯。我是个内心非常懦弱的人,虽然长得非常粗壮,但很多时候都是被人家打,后来就好了,尤其是当打人这件事和我的奖金挂钩以后。我在部队上学的捕敌拳就都用上了,不过我也没有从中得到快感。我只是需要这份工作。
我的老板叫张鸿民,是本地名声很大的一家建筑公司的经理,我认识他是在一列火车上。吃完了一包方便面和几个鸡爪子后,我手上粘了不少油,本来我可以不洗手的,出门在外嘛,不必那么讲究,但我当时心里很不痛快,我到外地去投一个朋友,想托他找个工作,但一点结果都没有,心里就和这双油手较上了劲,我找了几列车厢,都没有水,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软卧车厢的水房门前。
一个人忽然一头撞在了我怀里。我盯着他看,我的相貌有些凶,脖子粗壮,眼睛深陷,但当时我望着他的目光里其实一点儿责备他的意思都没有,像他那么个瘦子能撞坏我么?实际的效果也正是如此,他被我弹得向后一蹦,差点就摔了个仰面朝天。他一下子火了,挥拳就打。我本能地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他就一拳接一拳地打在我胸膛上,刚开始有“嘭嘭”的回音,但他马上就打累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没有还手,只是用一种非常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我不明白无非就是撞了一下,为什么他火气这么大。
后来我就明白了。一个人从后面追上了他,一把就抢过了瘦子手中的黑皮包。来人穿得西装格履的,看上去很有身份。他抬手就给了瘦子一记耳光,“啪”。瘦子捂住脸,连滚带爬地跑了。这也是我侧身给他让了一下路的结果。
来人是个红鼻头,眼睛如豆,但放射着寒光,他转动脖子的频率,让人联想到一只老鼠。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大约是“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谁”之类。然后他就瞅了我一眼,我马上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虽然穿着高档,但两只手油乎乎地,像是刚啃完一只猪蹄什么的,指甲缝里还堆满了污垢,再漂亮的西装又有什么用呢?
我没有理他,走进洗手间认真地洗手,考虑到火车上水很有限,所以一套动作做得比较快。他侧着脑袋看,惊呼道,看不出你这人粗脚笨手地还这么细致,刚才谢谢你呀。他说“谢谢你”的时候特别牵强,好像这话是他给别人的恩惠似的。
我洗完了手转身要走,他伸手挡住我说,兄弟,要是没有工作你就跟着我干吧,我叫张鸿民,你应该听说过吧。我仔细看了看他,这人名气可大了,是当地的一霸。我说我啥也不会干,他咧开嘴笑了一下,暴露出满嘴的黄牙,就你这身手还说啥也不会,这就够了。管吃管住,一个月八百,怎么样?
这条件当然让我心动,也有点意外,就不知不觉地睁大了眼朝他看,他说就当我的保镖,以前的那几个打炮在行,打架不行,三个都对付不了一个,怎么,嫌少?那就一千吧。干得好的话另外还有奖金。看,我这一瞅平白地就每月多出了二百块钱!这可是我们这个城市的低保工资呀。只要他不叫我杀人放火,别的都行,大不了就是打人吗,我这人心软,但我这块头不会让别人来打,打累了也就吓跑了。
他说完盯着我看我的反应,我咬了咬牙说,犯法的事我不干。他嘻笑着点了点头。我说那我就干。
从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时,我就紧跟在他后面了,身上背着我的小包,手里拧着一大一小两只皮箱。这家伙歪得很,肚子腆得高高地,谁要挡了他的路,一把就推开了,旁人一看就明白了,没人敢吭声,他还不时转头观察一下我,我低着头只顾走。
时间长了我就知道了,别看他们这种人平时威风八面吆三喝四的,也有他们的苦楚,当孙子的时候多的是,一个晚上他把我叫到屋子里说,你送月香到吴局长那里去一趟。我就住在他家别墅院子里的小屋里。月香是他老婆。据说是第三个了。管理着一家酒吧。
我开车送穿得花枝招展的月香往天星宾馆走,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骂不个停。我听得最多的两个字是“畜牲”,你们男人都是畜牲,她说。我不吭声,这一点我很注意,少说话多干事任何时候都没错。她点着根烟抽着问我,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我去和他睡觉!他让你送他老婆和别的男人去睡觉。
其实这事我知道。中午张鸿民和吴局长吃饭时,我就在他身边坐着,在吴面前他比儿子还乖巧,两个人喝完了一瓶芽台后,吴局长呲开油嘴笑着说,老张,我就喜欢月香那个骚劲,昨天我看见她吊了一对银耳环,叮玲咣当地真他妈来劲,怎么样,让她晚上来陪陪我呗。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常我给吴送过几回钱,他们也是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没想到这种话他也讲得出来。
张鸿民先没吱声,又碰了一杯酒后他慢声细语地问,吴局,那我这工程?吴哈哈笑着说我就最看不上你这一点,三句话不离本行,那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哥哥我在,别说是三千万的工程,就是三个亿的,我也能给你捞过来,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说,庞市长的那份你得赶紧给我送过去。张鸿民像鸡啄食一样连连点着头。
吴还瞅着我对我说,大山,我看你这人倒像个面粗心细的人,你说我这人玩女人是不是讲究情调?你看,一件小饰物,就把我给勾起来了。我看着他油乎乎的脸,心里想如果在这张脸上来一拳,那该是什么成色。
不过月香这样的女人也是从风月场里爬出来的,想通了啥事也没有。这不,她下车前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脑袋转来转去地看了看自己的脸,下车一扭一扭地走了。我想坐在车里等。她走出去几步又回来叫我,你下来呀。我就只好下车,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事。她说,你陪我一起进去呗。我知道她的意思,我送她进去,门口的待者就不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睛瞅她。
她居然挽起了我的胳膊,昂首挺胸地上台阶。我没敢拒绝,这纯属女人的虚荣心,对我而言是职责所在。
到了电梯口我说老板娘,我不能上去了。她放开我的胳膊说,那你就在大厅里等我,不会太久的。
我就坐在大厅的一张长沙发上等,随手拿过一张晚报看着。我想这个月收入应该算是不错。上一周张带我去收一批帐,我跟着他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楼,对保安的询问他理都不理,径直就往经理室走,两个保安本来完全可以把他推出门去,但他们一看见我就犯了嘀咕,面面相觑了一阵子,退到一边用对讲机打报告去了。他们都和我一样是穷哥们,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张和他去要帐的主也是阶级兄弟,他们都腰缠万贯,贿赂官员,货国家的款发自己的财,玩女人,打大牌。揍这种人我觉得特别过瘾,只是机会非常少,更多的时候,我还得为了一千元的工资对他们点头哈腰。
一看见张,那人就像看见亲兄弟一样。肥胖的身体一下子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冲过来就想和张来个拥抱,我的老哥,他说,可想死我了,你发达了就忘了兄弟我了。
张冷冷地一把就推开了他,自己走过去坐到他的能把一个人淹没的皮椅子里,两只脚往办公桌上一搭说,王二球,你今天要不把那三十万给我,明年的今天——
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都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高高壮壮的,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直接向我扑过来。姓王的老板嘴角含着笑。看来他对这两个人的实力很是放心。张也纹丝不动地坐着,他们都是付了钱的人,我们这些拿了钱的人就得为人家卖命。我的拳头打在那两个人身上,心里怪不舒服的。但我没办法,我和这两个家伙一样别无选择。说实话这两个比我以前碰到过的对手都厉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激起了我的斗志,虽然我一度被他们一左一右压到了桌子上,我的脑袋几乎碰到了张的两只皮鞋。但我很快就抬起了两只脚,狠狠地踹在了他们的胸口。这一下他们都仰面栽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就像两头牛。
接下来我理所当然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走过去一把提住了嘴巴张得老大的王老板的胸口。
有话好说呀大哥。他“呼”地一下就跪在地上,冲着张喊,大哥,我早就听说你请了个高手,没想到这么厉害,幸亏我今天只是试试他的身手,钱我早就提回来了,就在左边抽屉里呀大哥。
张脸上浮现了一种奇怪的笑,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包钱,走到王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兄弟,我也是没办法,我要给人家上贡,没这包钱,我这个工程就弄不上了。
坐进车里,张满脸笑容地递给我两张钱,他说,到医院去查查,再上点药,这个月我给你双倍的工资。我“嗯”了一声。同时想被我揍倒的那两个家伙会怎么样。恐怕不光是工钱没有了,搞不好连工作都没了。没有人愿意养两只不会咬人的狗。这样一想我心里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和他们一样是狗,只不过比他们幸运罢了,我也会有被别人打倒在地的那一天。那样的话我也会被赶出来,我想这行不能做得太久,差不多就行了。
我的意思是能存个五六万的话,就去老老实实做个小生意,暂时我还只能这样混下去。为了保持体能,我每天都打拳,跑步,我得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张把这看成是敬业的表现,经常在别的手下面前夸我。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地等月香下来,期间有两个小姐过来问我需不需要服务,我说不需要,我不是没有欲望,我只是舍不得钱,那可是我拚了命挣来的,我不能花在这种事情上。还有一个男侍者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说不,我很想喝点酒,但这种酒店里什么东西都贵得惊人,我出去买瓶二锅头,再加一盘花生米就齐了,犯不着在这里扔钱。
坐了一会儿我就犯困了,我想在沙发上眯一会儿,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对高跟鞋懒洋洋的橐橐声,我还闻到一股淋浴露的味道,看来冲洗得比较仓促。月香来了。我问,咱回吗?月香划拉着头发若无其事地说,不,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跟着她往外走,她边走边骂道,这些老东西都不是人,自己不行了,变着法地来欺负女人。我没应声。不过我想如果她是我老婆的话我不会让她干这种事的。
我心里希望张这个时候来个电话,我就只好遵命回去了,可是我的小灵通总也不响。进出酒店的人都行色匆匆,我发现相对每个人来说,夜就像是一件衣裳披在身上,不同的人拥有的夜晚是不一样的,就像不同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的人醉意斓珊地出来寻欢作乐,更多地人为了生计而奔波。
按照她的指引,我驱车来到了本市最高档的一所歌厅,把车停在门前一片开阔的停车场上。我想月香可能是想喝点酒,麻痹一下自己。人只要喝醉,就不会想得太多了。
一个保安走过来,习惯性地看了看车标,然后把头伸过来对我说,先生,请不要在停车场呆太长时间。他的意思我明白,前两天有一对男女就在这个停车场,在车里干了起来,让巡逻的警察抓住了,给这家歌厅罚了不少钱。报上都登了。
别理他。月香喝道。我有点紧张。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别人遭践了还不算完,自己也会遭践自己。我是老板的保镖,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我可不想和人家的老婆上床,即使她心里难受想报复一下他也不行。月香点着了一支烟抽着。她说,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我的脖子很僵硬地望着外面,轻声问:什么游戏?她“咯咯”笑着说瞧把你给吓的。我也点了支烟吸了一口,说,咱们还是回家吧。
她不搭理我的话。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就是在这家歌厅里坐台的。她把一个烟圈向我喷过来,我打开车窗,向外面喷了一口。她说相比其他人,我算是幸运的了,没有染上病,还傍了个大款。我只好听她说下去。她说,你知道吗,为了他我还费了番心思,我还花了一千块钱做了个处女膜修复手术。现在的医生可是真有本事,能让一个婊子变成一个处女。然后我就套牢了他,逼着他和老婆离了婚,再和他结了婚。
我感觉有点不好,对老板的隐私我向来都不愿意过问,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好。但我又不敢打断她的话。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在张跟前随便翻上几句舌头,我也会失业的。
今晚我倒想过一下以前的生活了。她说。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安排说,待会你先到十二号包厢里去,我以前的号码就是十二号,然后你就装成一个老板,向服务生点我,我来给你坐回台。你眼睛不要瞪那么大,具体干什么,咱们到时候再看感觉,好吗?她这次用的是商量的口气。我坐在那里左右为难,她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放心,他那里有我去说。
说完她就先下车走了。我掏出小灵通,希望张这阵子能来个电话。哪怕是再跟他去要帐打上一架,也比眼下的这个差事好干得多。可是没有。我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屁股把座子都给捂热了。最后我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我想好了,一进去我就陪她喝酒,把她灌个烂醉如泥,然后就送她回家。
我穿过昏暗的彩灯走进十二号包厢,一个个子很高的男服务生见我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就知道我不是这儿的常客,这些人眼睛都毒得很。他问,先生你是在等什么人吗?我愣了一下,随后说,我要十二号小姐。他说先生我们这儿的小姐坐平台就要一百五十块钱。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说先生你稍等,马上就来,你还要什么,随时吩咐。
令我吃惊的是,走进来的月香完全换了一副打扮。刚一进门,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就扑鼻而来。她发髻高耸,双峰挺立,修长洁白的脖颈上戴了一根铂金项链,看样子是地摊货,但一下子使她变得年轻了几岁。她媚眼朦胧地盯着我说,老板,你还满意吗?我没有搭理她的话,对跟在后面的服务生说,来两瓶红酒。服务生应了一声出去了。
她马上扑过来,两只水蛇一样的胳膊一下就抱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腿有点发软,被推得闪了个趔趄,赶紧趁势坐到沙发上,我说你别闹了,咱们好好喝点酒。讨厌,她软软地推开我,一下子瘫坐在我身边。脑袋习惯性地靠在我肩上。刚才她抱我时有两块东西撞在了我怀里,现在那里还感觉还有些奇怪的绵软。我控制着自己的思想。等服务生打开酒后,我迫不急待地就倒了两大杯,和她喝起来。电视上一个穿着三点式的女人在一个湖边搔首弄姿。我不会唱歌,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月香显然内行多了,她唱了几支歌,举着话筒扭扭捏捏地像个女孩子,她丰腴的屁股拧来扭去地,看得人心里有些烧乎乎的。可一想到刚才她刚和吴干过那种事,我的呼吸又平稳了下来。我想这是酒精的原因,别小看这红酒,也挺容易让人醉的。
后来她也喝多了,就坐在我身边说了好多她的事,奇怪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我一句也没记住,记住的倒全是我知道的事。就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没忘记我的身份,我掏出手机不断地看屏幕,看张是否给我打过电话,还是没有。
到最后她完全喝醉了,她乜斜着眼睛问我,老板,你是不是想打炮?说着还在我身上乱摸起来。看!她惊喜地说,你装得一本正经的,可你的小弟弟不听话。来吧,我可是要戴套的哟,我可不想染上病。我胡乱地答应着她的话,想把她扶起来,回家吧,我对她说。
你滚!她忽然大怒,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窝囊废!她后面还骂了很多,但我没听清,看得出来她心里是很难受的。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她刚才已经说过了。别人作践她,她也跟着继续作践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想不清楚,女人的心思都挺怪的。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轻柔起来:你一定要对我好,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贵,有个平安日子就行了,有了我你也不能再出来花了,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就这样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我知道这些话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但她的话也让我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家庭生活的场景,上班下班,老婆在厨房里炒着菜,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这不正是我父亲的生活吗,我奇怪地发现我的目标就是这样的,我就是想成为一个像父亲一样平平常常过日子的人。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有两股暖流升上来,冲进我的眼睛里,我看着月香的目光也就变得温柔起来。说了一阵后她的手又开始在我身上乱摸起来,我的脑子像烤箱一样热乎乎地。手不由自主地也开始摸她。手到之处,她的呻吟变得撩人心扉,我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她两手勾着我的脖子,嘴唇寻找着我的嘴,我的手在她光滑细腻的身上游走着,最后到达了她的私处,那里已经潮湿得一蹋湖涂,我感觉自己变得无比坚挺,全身紧蹦得像一支长矛。然后我们就开始互相扒对方的衣服,她紧紧地握住了我,让我感到,她此时的欲望如此强烈不可抗拒。
她的嘴几乎碰到我的嘴时,忽然打了个酒嗝,这一下逗得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笑很放肆,完全忘了我此时搂在怀里的是老板娘,转而把她看成是一个坐台小姐,这笑也起到了很好的活跃气氛的作用,月香变得更加放荡,我的精神也完全放松了,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我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女人原来是这么好!当我进入她后,我才发现做一个男人原来是这么幸福。伴随着月香的阵阵尖叫,我纵马奔腾在这片令人陶醉的土地上。我甚至联想到了一首保卫边疆的歌。
忽然我的小灵通响了起来,我一下子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而且整个人一下子被惊醒了。我一跃而起,一把拿起手机,月香想来抢,她这阵子是什么都不顾了。她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不放。嘴里说,不要走,等明天我取到钱,我们一起走。
我忽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也明白了男人的力量原来是女人给的。我用车灯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的绯红的脸,她其实比我还小两岁,此刻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风尘味,最初的做戏已经变成了实际的真诚。我甚至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我已经和她一样全身心地融入其中不能自拔了。也许我孤独得太久了,也许我根本就不在乎她曾经是一个婊子,我几乎就要肯定,从此以后她就会一心一意地做我的女人了。
你听我说,我用对妻子说话的口吻那样对她说,他来电话了,我去为他做最后一样事情,然后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她有些害怕地望着我,我知道这害怕是怕失去我。这目光让我心里又翻腾起了另一种幸福感。
但等我走出歌厅的门,被停车场上的凉风一吹,就觉得有点清醒了,又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梦了。我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我心里太想有一个家了。我想跟父亲那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不错,而对于张这样大富大贵的生活反倒不是太向往。他们这些人为了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尤其是今晚的这件事,我还是相信人干啥事都应该有个尺度,要不也太不像个人了。
再说月香这样的女人真的能跟我一起过苦日子吗?悬。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把她的口味弄得下不来了,离开了名牌衣服、香水、化妆品,好车别墅,她真的能行么?我知道最聪明的办法还是当今晚的事只是一场游戏,要是真让张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给他干了,我想他大不了不用我,不会找人来修理我,当然他这种人也说不准,那样的话我就只好离开这座城市另谋出路了……
我把车停好,往别墅里走。我想这么晚了,他还要带我出去,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我得带上件家当防身才行,我宿舍的墙上挂着一根橡胶警棍,这就足够了,我平常不喜欢拿刀子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好控制,搞不好就会出人命,出了事张是不会管我的死活的,他就会说我并没有叫你把人戳死,我只是叫你吓唬一下,把钱要回来就成。这种人平时别看威风八面的,真进了公安局,肯定只想着把自己推脱干净。
我是从一个侧门进去的,我都想好了,如果他问我月香到哪里去了,我就说她和几个朋友唱歌去了。
客厅里有人吵架,夜深人静地,声音大得很,我就决定听一会儿再说。好像是张和吴的声音。
张吼道:你也太不仗义了,这时候跑了,我的工程咋办?吴也叫道:这些年我为你捞的还少吗,你他妈的别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张说我不管,你要不帮我把这个工程搞下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政策,到时候恐怕连“双规”都不用,直接就进局子了。
我藏在一面墙后面偷眼一看,他们两个都站着,像两只好斗的公鸡一样互相指着鼻子骂,吴平常从没遇到过敢这样跟他说话的人,气得脸都绿了,指着张的手指颤抖着。张也是眼珠子通红,脖子又红又粗,一副拚命的架势,看上去也是真急了,他在吴跟前装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是绝对不敢这样对吴的。按道理说我这时候应该出去劝劝他们,当然,主要是给张撑个胆,我毕竟在人家手下干。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我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越吵越凶,越凑越近,吴就先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了张的衣服,挥拳就打,张的脑袋向左右躲闪着,嘴里却还是骂个不停。我明白这产不是因为张打不过吴,而是平常对他一贯的畏惧造成的。吴是当官的,平常作威作福贯了,当然不会把张这样的老板放在眼里,要不也不会明着玩人家老婆了。张呢,恐怕还得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什么时候他都离不开吴这个城建局长的扶持。
但我马上发现自己想错了,当吴把张推到一个古玩架前面,他的肩膀靠到架子上时,张的愤怒全面爆发了。他顺手就拿起了架子上的一个镏金的铜质财神像,一下子就砸在了吴的脑袋上。吴就像一根被锯倒的木桩子一样轰然倒地,血从他的脑袋里迸溅出来,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了几大朵红花,更多的血咕咕往外冒,看样子吴的脑袋被财神的某一部分砸开了一个洞。冒出来的血颜色就没那么鲜红了,发黑。一条血蛇蜿蜒着朝我站的方向流了过来。张一时间吓傻了,像个泥塑一样高高地举着财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刚刚亲手炮制的作品,看样子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吴躺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吭吭叽叽地地说着什么,张停滞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听。
我也被吓傻了,虽然近来我打斗多次,可我手底下是有分寸的。大概张也没想到他对吴的仇恨会如此强烈,这远远不是被他戴了顶绿帽子所能解释的,再说今晚他们看样子也没有喝酒,他们的思想是清楚的,张能下这样的黑手,说明真是有什么事使他难以平息自己的愤怒了。
我的脑子其实也乱得不行了,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没有拔腿就跑,我走过去用颤栗的声音对张说,老板,你闯大祸了。
一看见我和我手里的电棒,张的脑子一下子被激活了。他走过来一把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又转身看了看血流如注已经奄奄一息的吴,他“扑腾”一声就跪在了我面前。他的手抖得就像正在过电一样。
兄弟啊,他用一种压抑了的声音嚎啕大哭着说,我冤啊!我想把他拉起来,可是他的腿显然不听使唤了。他继续用这种奇怪的声音对我说,他卷了钱就想跑到国外去了,他的老婆孩子两年前就走了,还是我给出的钱呀,可这小子翻脸不认人,想拿了钱就跑,要不是我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他可就把咱们公司给坑害了呀,几百人都没有饭吃了呀!
我说老板你是不是先起来,看他还有没有救,先把他送医院再说呗。张忽然一下子醒了过来,他面露凶光,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说,救他!呸!门都没有,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我扔掉电棒走过去,把吴的头扶起来,他眼睛里还有一丝微弱的光,那意思不用说是在求我救他。
我不能再犹豫了,像这么流血,就是一头牛也会流死的。我跑过去取下沙发上的一块毛巾,用力一撕,毛巾在一声凄厉的尖叫中被撕成两半,我用力包住吴“咕咕”涌血的头,血马上就从毛巾上渗了出来。我一看这样不行,就拿出小灵通准备打电话叫120。
我的脑袋忽然一阵巨痛。转头一看,张像一头发疯了的野兽,两手紧紧握着电警棍,看样子是准备也给我来一个致命一击。可惜他的力量不够大,所以我尽管疼,却没有晕过去。
为了缓解一下这疼痛,我在地上打了个滚,我想他肯定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准备打晕我,然后再想办法处理两具尸体,对他来说那也将是一件极其费劲的事,我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就在刚才我跑过来的时候,我的脚上粘乎乎地,那是因为鞋底粘满了吴的血,而现在我的身上也粘满了血,如果看一下镜子,我会被自己吓傻的。但我不会再傻了,既然看清了张的企图,就不能对他再客气了,我必然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张见没有打晕我,举着棍子瞪着我,脖子通红,胸口喘得像一只正在充气的轮胎。停顿了几秒种,他又冲着我扑过来,看得出来他想搏一搏,毕竟他有警棍而我是赤手空拳。他当然错了,估计好距离后,我抬起左腿来了一个漂亮的侧踹,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胸口,顺便说一句,我这招是很厉害的,不到紧急的情况下决不用,当兵的时候,我的连长都被这招一下子踹翻在地,半天都没有爬起来,更不用说张了。他在一声惊叫中訇然倒地。
我走过去揪住张的领子,他挥着两只手说,兄弟,这里的钱你都拿走,只求你别报警。他指着一个手提箱说。他的建议并没有打动我。在一条人命和金钱之间,我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前者,尽管吴也是一个大混蛋。不过他的话倒提醒了我,为了保险,我就势又给了他一拳,打在下巴上,张马上就不再多嘴了。这一拳的含义有些复杂,一方面我感谢他付了我五六个月工资,让我跟着他去了一些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吃了些香的喝了些辣的,另一方面我发现心里还是有些仇恨,只要一想起他,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狗腿子。再加上今晚月香的事,让我完全否定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所以这一下也有月香的一股劲夹杂在里面。
我打了两个电话,然后我就堂而皇之走进卫生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我第一次进老板的卫生间。我注意到水龙头居然真像是纯金的,其它设施也是非常豪华。但这些有钱人的生活好像比我想象的更加容易破碎,这样一想我就不再羡慕他们拥有的这一切了。
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清水上,当冰凉的水冲洗着我手上的血渍,我的心也完全平静下来了。别看这阵子别墅静得像一盆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救护车和警车尖叫着蜂拥而来了。我并不担心自己,我是完全能够说清楚的,应该担心的是吴和张,他们一个性命眼看就不保了,别一个肯定也要坐牢。至于月香,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她很有可能是这么大的家业的一半继承者。眼下我最专注的事,就是把手洗干净,用一双干净的手去对付将来的生活。